第42章 家中_男狐狸精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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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2章 家中

  那一瞬间,尤清僵硬地像一块儿刚从山头发采出来的薄石板,从头到脚,没一个地方能自主地动。

  脑袋里一下子变得空荡荡,浑然不知身处何时,又身在何处。

  跟老态龙钟的发动机一样,“嗡嗡”的。

  就在这时,随着一声突兀的“噗通”声,如同午夜凶铃,一下子就将尤清的魂从地底下生拉硬拽了出来。

  他猛地将伏在颈间的白时推开,自己后退了一步——与其说是后退,倒不如直接说——尤清惊慌失措,一个趔趄。

  最后才堪堪勉强站稳。

  他的睫羽半垂着,无端地令人想起大漠中那辽远的同漫漫黄沙连成一条线的天地。

  白时被他一把推的也晃了一下,站定后,先是面无表情,继而淡淡地笑了起来——带着一股子凉透了的嘲弄之意,也不知是在笑尤清,还是笑她自己。

  方才说的话伤人。

  言语能作刀,一道道都往人心窝子里头戳。

  也真是有意思,自己吃了三十来年饭,到头来连句话都不会说。

  白时静静地站在昏暗的通道之中,现场的刑警在押那人出去,一大帮子人虎视眈眈,里三圈外三圈,将那个不知道来自何方的牛鬼蛇神层层困住。

  白时自认自打工作以后,跟各路领导,各层人员的你来我往,唇枪舌剑已经将她修炼地如同一尊慢悠悠的弥勒,做什么事说什么话都三思而后行——

  可方才,就当尤清的唇覆上来的那一瞬间——

  有些干,弄得她有些痒。

  继而便是一股子邪火,一股一股地往上蹿,简直像是开了闸的灭火器,白气氤氲上涌,不把她整个人淹死都不罢休。

  那一瞬间,下意识冒出来的想法都是见不得人也上不得台面的——

  换个人,随便什么阿猫阿狗,他都这样毫无廉耻的投怀送抱?!

  是不是只要帮他一把,他就乐颠颠儿的——像——像刚才这样——对着恩人搂搂抱抱,亲亲我我?!

  白时甚至越想越离谱——

  她在不自觉之间,整个人都阴沉沉的,透着一股子难以忽视的戾气——

  如果换个什么他以前在那种地方相熟的“恩客”,那他以后是不是就要自觉主动的脱了衣服,再像方才那样颤颤巍巍,轻轻抖着,动情的——

  动情到连眼尾都发着红,再,再腼腆地笑着,还害羞地垂着眼睛,乖乖巧巧地爬上“恩人”的床,再——

  再——

  白时只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过热的热气球,下头的火熊熊燃烧,一个不小心,就要炸得她自己,就此烟消云散,连骨头都成了灰!

  而对面这个——眼前这个——四处撩拨的混球!!!就是不怀好意,成天不学好,倒从那种秽乱无度的地方,学了什么东西回来?!

  你说说,这换了谁不生气?!

  这样想着,白时倒像是恶人先告状一样,分明是出口伤人的恶人,却梗着脖子转身就走。

  谁知,刚刚转过身,便只听见一声带着嘶哑的吼声——

  她猛地回身,便看着那个被牢牢押着的人,如同一只被抽打的猛兽,他的挣扎连带着周围的刑警纷纷厉声警告。

  只见他疯狂挣扎着,随着剧烈的动作,声音也变了形:

  “尤清!!!尤清——一家子猪狗,猪狗不如的东西!!!你应得的,我告诉你——你那两条狗——早就连肚子都被撕烂了……就烂在……烂在那个……

  他的话没能说完。

  尤清沉默着,身披着电筒闪动的光,地面上的血线如同一条阴森森的幽魂,阴魂不散地死死缠在他的身上——

  他的眼神可怖,一张脸凌厉苍白——像极了来索命的魂灵。

  围起来的刑警本想阻拦下他,正要出声呵止,却与他的眼神触及,下意识地侧过身,为他留出了一条狭窄的通路。

  他如同一个衣着破烂的无冕之王,沉沉迈着步子,一步一步,踏过黑暗的地面,最后微俯下身,狠狠掐住了那人粗短的脖子。

  直到这时,他才认真地端详了端详这个人的面孔。

  他有着一张看起来“憨厚老实”的脸,皱纹和风霜,再加上岁月,如同三只秃了毛的兀鹫,瞪着覆满了白翳的眼球,狠狠地叼走了他的青春和活力。

  这人矮小,甚至整个人都看起来有点干巴巴的,像是一个快坏了的苹果,内里的果肉已经长满了蛆虫,将整个人腐蚀地不像样子。

  尤清的手背上已经跳起了青筋,一寸寸,如同一条碗口粗的蟒蛇,将那人的呼吸一点点掠夺——

  刑警眼见着那人呼吸逐渐急促,眼球逐渐外凸,立即就要上前扳开尤清的手——

  不等周围人上前,死死盯着那人的眼睛,却什么也没说——

  他猛地收紧了手,随即一巴掌扇到了那人的脸上,力度大到那一声响在狭长的通道中“嗡嗡”回响。那人的侧脸上即刻浮现了一大片肿。

  随即,他轻轻偏过头,吐出了一个硬物,掉在地上,发出相互碰撞的脆响。

  旁边的刑警一拥而上,半劝半拖地将尤清同那人分开。

  那人的脖子上一圈破了皮,渗着血。

  尤清被刑警攥住肩膀,拖出了包围圈。但他的眼睛还在一眨不眨地看着那个乌泱泱的圈——

  继而就听见里面传来喑哑的笑,低低的声音如祟:

  “欠下的债……尤清……拿你的命来偿……我要你生不如死……”

  尤清垂着眸子,目光虚空地落在某个虚无缥缈的点上。整个人都笼在若有若无的黑暗中,如同一把生了锈斑的古剑。

  直直地将剑锋刺进坚实的水泥地里,囿于桎梏。

  白时的心脏像是被戳了一针,又细又长的创口为着他在若有若无地渗血。顺着细长的血管,通过弯弯绕绕的通路,最后没入她内心深处最不经碰的辛酸,末了,眼睛里还是装满了低着头的尤清——

  分明清瘦的脊背已经融进了黑暗,却还是惹得人满是心疼。

  心疼。

  白时这些年的日子沉默在日复一日的工作中,作为一颗称心称职的螺丝钉,在工作线上愈发麻木地重复着相同的日子。

  为了房贷,为了糊口,为了人前的傲慢和骄傲,为了很多很多……钻透整个生命的所有人认为理所应当的东西……

  她自己解决身体的欲求,跟着安未寻欢作乐,在销金库酗酒抽烟,花掉一个又一个熬夜换来的钱……

  却再也感受不到高中时代的清冷寡言的尤清带给她的悸动和震颤。

  “啧……”

  尤清感觉到鼻端一股子烟味儿,生理性地直反胃,不耐烦地皱着眉头,下意识地将自己整个身体都团成一团,蜷缩起来。

  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身上盖着的暖烘烘又沉甸甸的大棉被。

  没有完全清醒——甚至可以说是迷迷瞪瞪的脑袋瓜条件反射地跳出来:这是那种老人爱缝的大棉被吧——自己缝上粗粗的白线,里头填上厚实又匝实的棉花,一点一点添进去的,刚弹好的,白棉花。

  这种被子都重,但冬天的时候,只消躺进去一会儿,就从脚心开始暖和了起来,随即顺着每一寸光/裸的皮肤往上蹿。

  他像一只小奶猫儿,将自己毛茸茸的脑袋钻进被子里,修长的脖颈弯曲成一条光滑而线条圆润的弧线。

  无端地就会让人想起夏天连成片的荷叶,叶柄就这样,亭亭于水面。

  风一吹,便轻轻弯一弯,上面剔透的圆滚滚的露珠轻轻巧巧地飘落到湖面,荡来一圈又一圈。

  白时正站在自家卧室门口,以一个怪异的姿势——

  她脸冲着钻在被子里睡得很熟的尤清,两只手却尽可能长地往外伸,左手拿着烟灰缸,右手拿着烟。

  似乎是努力想让烟雾不飘进卧室。

  为了不让小猫儿咳嗽……

  谁知,这个难伺候的主儿分明睡得正熟,却像是有特异功能一样,做着梦都能皱眉头。

  白时一边在心里头埋怨,又一边带着些许几不可察的不舍,目光如同糯乎乎的团子,藕断丝连一样,隔空在尤清露出来的一半苍白额头上轻抚过。

  接着懊恼地将烟头在烟灰缸里头按灭,留下一小片灰烬,继而轻手轻脚地“飘”到离卧室最远的厨房,把厨房窗户尽可能慢地张圆,吹进来的腊月寒风还带着一点点春暖的味道——

  凌厉又透着温和,忽地卷走了那一点儿还灼热的硝烟。

  白时犹豫了半响,继而折返回去,用手作碗,很迟很缓得将水龙头拧开了一个很小的角度,簌簌流出一股子细细的水流,砸在不锈钢的水池里面,却意外的响亮。

  白时不耐地深呼吸,可以说是手忙脚乱地,尽可能手脚麻利接了点儿水,浇在了烟头上,心道:

  “等会再把厨房门一关——这下总该没味儿了吧?”

  想到这儿,白时不禁腹诽:“这人——以前没发现,这么娇气啊——”

  嘴角噙着极浅极浅的一丝笑意——她自己可能都没发现——一个回身,一边甩着挂在皮肤上的水,一边——

  愣了。

  却见厨房的门框上斜斜倚着一个穿着粉红粉红的棉睡衣的人,甚至——甚至还戴上了那个粉耳朵兔子的帽子。

  依旧苍白的脸颊似乎愈发消瘦而棱角分明,冷漠的曲线却被厚实包裹起来的棉睡衣惊奇地融合了,重新散发出了一股……

  西红柿疙瘩汤,或者,蒸馒头——的那种,只要想起来,脑子里就自然而然浮现出白色的腾腾的蒸汽。

  扑面而来的时候,仿佛整个人都被裹进了棉花里头,全身都是喧软的,只想懒洋洋地打个哈欠,舒服地在被窝里蹬蹬腿伸伸胳膊。

  白时下意识地打招呼:“尤……阿嚏!”

  背后的冷风嗖嗖往房间里灌,径直蛮横又不讲理地从白时脖子后头钻进去,顺着身体走了一大圈,毫不客气地抽走了身体表面的热量——

  这个哈欠打得可以说是又圆又饱满。

  直打得白时涕泗横流,慌慌张张手忙脚乱地抽开抽屉找抽纸,一面还不忘没好气地对尤清:

  “回去回去,快点儿,让你乱跑——”

  不等她说完,却突兀地被一只骨节分明,正攥着一团卫生纸的手遮住了全部的视线。继而,一个温暖的热源若有若无地蹭过她——

  “啪——”

  关上了窗户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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